家庭暴力,让我如何面对你

 

  刚刚坐下,她的泪水便忍不住地涌了出来。表面看来,这个瘦削的女人有着斯文的外表和仪态,可她撩起头发让我看,原来这个37岁的女人,发根已然斑白,满头的黑发竟然是染过的。

    家庭暴力,竟然在这个文明的大都市,在两个具有高学历的夫妻间肆虐。更可悲的是,那个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的丈夫,不但具有高学历,且还有着令人羡慕和尊敬的职业。而她,却为了惧怕失去孩子,不敢提出离婚的要求。

    家庭暴力,究竟还要横行多久?

    家庭暴力,从蜜月开始

    1990年,我大学毕业后分到韶关市郊一间大厂工作。因为工厂的地方比较偏僻,与外界的来往也比较少,所以个人问题一直拖着没有解决。本来,当时厂里也有条件很不错的小伙子追求我,可因为当时工厂不很景气,而我一门心思想着有一天能离开那里调到广州,所以没有答应。

    一转眼,就过了30岁,家人和自己都很着急,想尽快解决我的人生大事。而我本人一直非常想要个孩子,眼看着年龄一天天大起来,更是望眼欲穿,想有个好归宿。而我和他就是在这时经熟人介绍认识的。

    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,与我同年,也到了老大不小的年龄。大学毕业,且有着令人尊敬的职业。从表面看来,所有的条件都很令人满意。可是交往了近一年,我觉得他这个人有些捉摸不透,而且他也向我透露过,因为疾病的缘故,他身体在某方面可能有点问题。但是我权衡利弊,虽然和他在一起有点勉强,但自己年龄一天天大起来,要是再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过得去的,也真不容易。最后在我33岁那年,我们终于决定结婚。

    想不到就在度蜜月的时候,他就动手打了我。我们是去他老家度蜜月的,那里是个寒冷的北方,而我因为是海南人,从来没在北方生活过,所以不会做北方的饭菜。就因为我不会煮菜,而且也因为语言沟通方面存在一些问题,可能他觉得在他父母面前很丢他的面子,他就当着他父母的面打了我。我气极了,但我想两个人刚刚结婚,如果这时候闹离婚,实在很没面子,又不知怎样向亲戚朋友交待,于是只好忍气吞声。希望他是第一次,也跟他向我保证一样,是最后的一次。

    想不到,从那时起,便注定了我一生苦难的命运。

    结婚第二年,我们生了孩子。一开始我妈妈来我家帮我带孩子,家里还请了一个小保姆。刚开始大家相处得还不错,他也非常疼爱孩子。这时因为他单位效益很好,渐渐赚了不少钱,还买了一辆车。随着钱越赚越多,他在家的脸色便越来越不好看。他的脾气也很暴躁,动不动便动手打我。一次,因为请保姆的事我们一言不和,他冲上来对着我就是一拳,把我打得仰面朝天,摔倒在地。

    为了孩子,我忍耐

    大约从前年开始,他的钱越挣越多,而我的日子却随着他收入的上涨而越来越不好过。先是他妈妈不高兴我请保姆,说我请保姆是为了自己和妈妈享福。接着,他听了他家人的话,开始不满意我妈妈,最后把我妈妈赶走,请了他阿姨来带孩子。可是他阿姨和保姆相处不来,不久保姆也走了,最后他决定把孩子送到北方他父母家。虽然我非常不舍得孩子,但却不敢反对,他那时对我已经非常不好,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。我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,对这种野蛮的行为非常气愤,可是,为了孩子,我一直忍耐着。

    孩子被送去了北方,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提孩子,在办公室,一看到同事的孩子我就会忍不住地落泪。孩子是母亲心头的肉,我怎能不挂念。

    今年初,婆婆终于把孩子带回了广州,从那以后,婆婆一直住在我们家帮忙带小孩。而我当时还在郊区上班,为了搞好婆媳关系,虽然每天下班回到家已经很晚,但吃完饭还是抢着洗碗拖地,尽量多干些家务,以免婆婆又对我不满意。孩子在北方住了一段时间后,脾气变得很不好,人也越来越孤僻,令我非常担心。我想孩子在婆婆家跟着一家大人,没有小朋友和她玩,难免会霸道一点。为了培养孩子的性格,每天晚上我干完家务后,都会带着孩子到邻居家坐一会儿,让孩子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玩一会,我觉得这样对教育孩子有利。那段时间我还在读书,每天早晨七点出门,晚上六点多才回到家,工作学习十分辛苦。但丈夫却一点也不体谅,婆婆更是多方挑剔。为了避免矛盾,我只好在节假日和周末主动要求加班,尽量避开和家人的摩擦。

    让我如何面对你

    一天晚上,我带孩子到邻居家玩了一会,婆婆便很不高兴,骂我到处乱串门。我争辩了几句,想让她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教育孩子。想不到丈夫回来后听了婆婆的煽风点火,对我破口大骂,语言之粗俗令我不堪入耳。我因为怕他动手打我,一直忍着不敢出声。后来,我家里人过来,大家坐在一起调解。谁知讲着讲着,他妈妈当着大家的面,突然冲过来打我耳光。当时我家里还有许多人,大家一起拉着她,她又一头撞过来,又撕又咬又踢,被大家拉开后,又脱下鞋子砸过来。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架势,面对着一个像发了疯似的老太婆,我只好躲到了外面去。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,有过很好的家庭教养的现代女性,那一刻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奇耻大辱,我想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原谅她,我觉得我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丈夫,这样的家庭。几年的婚姻生活中,就因为我的软弱,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,我决心不再妥协。

   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,我已经无法面对这样的家庭暴力。我想离婚,可我舍不得孩子,我也决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留给如此暴力的父亲。可是我不知道,如果我向法院提出离婚,我是不是能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。

    最近他不再要求离婚,而我心里充满矛盾。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提出离婚,我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夫妻感情,连夫妻正常的性生活也不存在,为了孩子,这一切我都可以忍受。可是一想到在他母亲那里受到的羞辱,一想到他随时随地打下来的拳头,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。我真后悔,当初不该因为年龄大而草率结婚,更后悔在第一次面临他的暴力时没有及时离婚,而令自己走入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泥潭。如今孩子在他的娇惯下,也变得越来越蛮横不讲道理,稍稍有一件事不随她的心意,她便大喊大叫,满地撒野。而他对孩子是有求必应,要什么买什么,于是小小的孩子便被宠得不成样子。我希望能好好管教孩子,可我不论在收入方面还是在其他经济方面,要独立抚养孩子都有一定困难。我到过妇联,她们听了我的情况后都劝我离婚,可是如果我提出离婚,我能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吗?我听说在夫妻双方离婚时,法院会考虑将孩子判给经济状况较好的一方。而从经济状况来说,我是没有他好的,那么我就会失去我的孩子,孩子是我的命根子,我决不能失去她。可是不离婚,我又如何面对漫长的家庭生活。前路茫茫,我该何去何从?

    我真的很辛苦,常常失眠。你看我的头发,挺黑的吧,全是染的,我才37岁,头发已经开始斑白了。现在我终于明白,什么叫做一夜之间愁白了头。

    她的眼泪,随着她的述说一直在流。看着一个容貌姣好、受过高等教育的时代女子在家庭暴力的阴影下挣扎,我心中充满了悲凉和感慨。经过了多少年的抗争,经过了多少代人的血泪,为什么女人,至今仍没有完全摆脱男人的拳头。我不知道如果她提出离婚,她是否能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,我也不知道她最后是否能做出离婚的决定。我只知道,到了该向家庭暴力说“不”的时候了,我告诉她,如果那个男人敢再向他举起拳头,请她立即报警。

—— 广州日报 2002年9月19日 B9版